野花水木园

万物生长。

生长痛(一)

我用大把的工夫徘徊,只用几个霎时来生长。

 

 

(一)

 

冬季即将要过去,年末的花开又花落,深度发觉的年会在即,简亓忙的焦头烂额。程以鑫的状态自然时时刻刻都是最优秀的,他担忧的是宋玄。

今年一整年,宋玄的事业生涯都不顺心到了极点。先是七月末爆出来莫须有的绯闻,接踵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料。营销号和水军下场抹黑的手法极其熟悉,简亓一眼看出来是对家公司在暗中作祟,本以为稳操胜券,却没想到对方下了血本。每天都有新的黑料下场,黑热搜高高地挂在榜上,似乎是要把宋玄的口碑在这场战役中一举歼灭。

简亓被打的措手不及,这几个月都不得安宁。每天除了忙着操纵舆论风向,和对家斗智斗勇外,还要抽空去安抚宋玄的情绪。

他知道宋玄很懂事,三观正明事理,情商也不低。但是从小生活在蜜罐里的孩子,面对风暴时,也总会有些手足无措的吧。

只是却没想到,从看到宋玄在他面前掉下的第一滴泪开始,简亓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一揪,疼得发肿发怔。

他当然为宋玄感到心疼,但更多的,是为了脑海中浮现出的另外一人。

两个相似极了的五官,虽然没有血缘关系,但凭那一声“哥”,连两个毫不相关的名字也能粘连在一起。

简亓想起他,就只能想到四个字。

别来无恙。

 

简亓的思绪慢慢回到了去年夏天。

那时他刚刚接手宋玄,宋玄是个路人缘极好的大众型音乐歌手,长的眉眼精致,人也乖巧听话。他给宋玄接了一个国民音乐综艺,反响大受好评,新专辑的筹备近期也提上了日程。事业一派蒸蒸日上的模样,似乎还不需要简亓替他抗下什么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。

直到有一天,宋玄特意找到简亓,说自己有一个亲哥哥,向来都对自己特别好,这次因为换了经纪人,特意想问候一下简亓。简亓秉持着职业操守和道德上的人情冷暖,点了点头没有多想。

第二天,简亓推开办公室的门,一打眼就看到一个逆着光晕的熟悉背影。简亓无措的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,第一次产生了不想走进去的荒唐念头。

腥风血雨,这绝对是腥风血雨。

 

敖三正背对着门望着窗外,抱着双臂,似乎还在哼着歌,一副悠闲随意的模样。

落地窗的窗帘大敞,午后阳光倾泻在他半个身体上,连细微发丝都染上了金黄。

简亓静静看了一会儿他的侧脸,忽然想,算了。

 

正好敖三这时候回头,看到是他,面无表情地让开了道。简亓按按太阳穴,苦笑着走进来,用打趣似的语气开口:

 

“是什么风把我们三爷吹来了?”

 

故作亲昵的熟悉官腔。敖三没搭理他,只是扭头望向简亓眼底,眼睛一眨不眨。简亓没听到答复,一抬头,便直直撞上了他的视线。

饶是见过这么多漂亮艺人的一双眼睛,饶是已经认识了敖三这么多年,简亓也忍不住匆忙地把目光移开。

他刚想说几句玩笑话掩盖过去,耳边却传来敖三淡淡响起的声音,如闲聊般随意到了极点,却足以令简亓呼吸一窒:

 

“你。”

 

“我?”

 

下意识的一句反问,两颗虎牙朝来客露出攻击性的微笑,简亓顺势把嘴角牵扯起一个妥帖的弧度,心底的涟漪打转不止,却仍念着客套说辞:

 

“三爷不是为了宋玄来找我的吗?”

 

敖三没再回答,他几步走到简亓面前,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稍显暧昧的距离。

明明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,现在看来,却仍旧那么历历在目,刻骨铭心。

敖三用一只手臂把简亓堵在墙角,他慢慢凑近简亓的脸,直到两人呼吸的热气都交织在一起。鼻尖快要触碰鼻尖之际,简亓被他逼得紧贴在墙上,不得已之下开口,一声叹息若即若离:

 

“三爷,我已经三十岁了。你何必苦苦纠缠一个老男人。”

 

敖三身形一僵,岁月其实只给简亓带来了几丝细纹,他柔软的睫毛依旧根根分明。

你明知我中意的到底是什么。

在敖三眼里,简亓看着他,眼皮的褶皱形成一个好看的弯曲弧度,却好似在对他露出一个得体生疏的礼貌微笑。

正如我们,现在这般陌生模样的关系。

敖三微微俯下身,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亲昵举动。他只是把唇停留在了简亓的耳畔,一个字一个字,用撒娇般无奈的语气,像是对简亓缴械投降了一样,轻轻请求:

 

“简亓,以后别再叫我三爷了,好不好。”

 

 

 

遥远的2003年,是敖三第一次见到简亓。那时简亓还会亲昵地叫他“三儿”,偶尔开玩笑时也会喊上一两句“三爷”。他们是有着六岁年龄差的邻居。

彼时简亓搬来这座城市,准备高考,而敖三则刚刚步入初级中学的大门。简亓不像别人把他当小孩子来看,初来这人生地不熟,简亓第一次问路找到新家的地址就是问的敖三。他从不让敖三叫他哥哥,轻飘飘两个字“简亓”,一叫就叫了十几年。

不管是因为新奇还是有趣,总之敖三顺理成章地粘上了简亓。敖三生来早熟,说话直来直去,表面大大咧咧的性格底下有张心思细腻的皮。简亓像是看穿了他这一点似的,陪他读书,踢球,耐心的教他做功课。

每一次说话时,简亓都会蹲下来,平视敖三那双大眼睛,认真聆听男孩异想天开的话语。

敖三没什么可分享的,就只好带简亓去吃辣椒,他看着简亓白皙的皮肤上沾染上红晕,大笑着递上冰粉和凉糕。

敖三的父母忙,敖三每年见不到他们几次面。知道简亓搬过来后,敖父就拜托简亓多多看管敖三,每晚接他放学。开始简亓还会在校门口等他,一路上紧紧牵着他的手。那时他们已经很熟悉了,简亓和他开玩笑:

 

“三爷的手怎么像女生一样软。”

 

“噢,简亓你牵过女生的手?”

 

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,简亓改成在十字路口等他出现,再一同走回家里。

于是每天的放学时间成了敖三生活中最开心的事情。简亓喜欢穿一身黑,风衣皮鞋。配上他的身材,像个高定男模,而不是来接弟弟放学的哥哥。

那时候太阳总是落的很早,人们更喜欢用黑夜来点缀生活。每天敖三从校门走出来时,天空都是一片带着残血的橙色夕阳。数三十步,再转一个转角,简亓就站在马路的对面。落日余晖悉数落在简亓身上,就像一道油画一般温暖好看的风景线。

夕阳是风景,人也是风景。

简亓是个幼稚鬼,敖三过马路走到一半时,便要张开双臂,敖三看着他利落的肩膀线条,每次都要忍不住跑几步,再猛地扑到他的怀抱里。

他们便是如此这般,亲密的仿佛没有六年时光的隔阂。简亓喜爱的敖三刚好喜欢,敖三热爱的简亓统统接受。灵魂交织的界限已经足够模糊,朋友,兄弟,亲人,还是未满的感情?小小的童年甜心。

 

直到敖三渐渐出落成少年模样,当简亓站着便可以直视敖三时,当敖三毛绒绒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时,他才终于惊觉起这层暧昧游离的关系。

简亓开始似有若无的躲着敖三的青春期,时光飞逝,敖三就在这之中长大了。他比简亓还要高出一头,上挑浓密的眉,鼻梁骨高挺笔直,两片薄唇,端正地长在流畅的下巴线条上方。只有那双大眼睛还如小时候一般,圆钝青涩,可爱而不自知。

他把自己这副新模样给简亓看,简亓只匆匆扫了一眼,应付似的夸了一句,就继续忙自己的事了。敖三自知小时候的亲密无间不能延续到现在,只是,他没想到简亓会如此敷衍。

敖三有些委屈,落寞的离开简亓的视线。他想了很久很久,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关系至此的原因。

好像一切都没有变,又好像,什么都变的不一样了。

刚刚步入青春期的男孩,抽枝拔条通常都在梦里完成,像拧上发条的跳舞小人,在床上柔软的舒展开来,再扭转过去,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疲倦。

敖三的生长痛到来的第一天,却不似同龄人所说那般快意潇洒。没有漂亮的同班女孩,也没有杂志上看到的性感女人。

他梦里的那个人身形瘦削,眼神清澈,笑起来,嘴角犹有如星光般的笑意。

这座山城靠着海,海鸥成群结队,衔着花枝与美丽贝壳,一排排飞入了男孩的旖旎梦境里。

在敖三漫长的少年时光中,早上出门第一件事永远是和简亓打招呼,晚上做的最后一件事,也永远是在梦里梦到他。

不是没有过察觉,不是没有过试探。那年敖三中考,简亓每晚给他一对一补课,夏日夜光中他也曾轻轻把脸凑过去,他看到墙壁上他们的影子,多么美好,成双成对的模样。四周静谧,在钢笔移动的“沙沙”声中,简亓不动声色的挪开与他的距离。

夜色黑的浓郁,简亓按照惯例送他回家。两个高瘦的黑色影子并排走在一起,那么近,却又那么远。

敖三和他说拜拜,看着路灯下简亓慢慢离去的背影,实在忍不住,低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。

 

他第一次似乎真正知道了“爱”到底是什么意思,努力想去描摹那个美好的模样,却次次都措手不及。

 

简亓不肯等他长大。

十七岁,敖三记的清清楚楚。十七岁那年,天空很蓝,他去简亓学校找他请教题目。校园很大,他跑遍了教室和宿舍,最后在钢琴房里,看到两个并肩坐在一起演奏的身影。

简亓笑的是那么温柔,五年前,敖三第一次见到他,就不自知地醉倒在了这片温柔乡里。

说他是青春期的幼稚不懂事也好,是过分痴情妄想也罢,敖三以为这个笑容,是永远属于他自己的。

直到现在,他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,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。演奏终止,优美的钢琴声消失,正如同他在梦里幻想的童话,王子和骑士的故事没有结局,一切都要结束。

 

“三儿?你怎么来了?”

 

敖三抿着嘴,不说话,只是盯着简亓看。

 

“……这是陶桃。”

 

敖三还是不说话,眼里仿佛只有简亓的那双眼睛。

 

 

“……我的,女朋友。”

 

 

整个世界仿佛停滞了一秒,然后,敖三笑了。

他朝他们礼貌的点点头,一瞬间眼前几乎天旋地转。牙齿快要咬破龈肉,眼睛里不断翻涌上来的液体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。

 

“那我先走了,哥。”

 

这是敖三这么多年来,叫简亓的第一声“哥”。

没等简亓回答,他慢慢走到门外。走到一段距离后,敖三开始拼命奔跑起来。

 

简亓,现在说“喜欢你”这三个字,算晚吗?

 

到底要我怎么努力,才能追的上你?

六年的光阴,宛如鸿沟一般的距离。

 

不知道跑了多久,四周空无一人。敖三停了下来,疯狂喘着气,红肿的眼眶里湿润无比。

他慢慢的蹲下去,一个不稳,翻身摔倒在地上。

太阳光线直射进他的眼睛里,好耀眼,好刺眼。敖三想要捂住眼睛,却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所有力气,狼狈不已。

 

想要爱,和想要哭,都只是一瞬间的事。

 

一个脆弱的音节从嗓子里蹦出来,敖三躺在地上,男孩痛苦嘶哑的哭声逐渐响起,血的味道从齿间蔓延开来,一声一声,撕心裂肺。

 

简亓,为什么一定要是你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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